周末文学| 梓涵:一份经过整理的笔记——读科林•巴雷特的《拉斯瑞汀的一起枪击》
作者:社科期刊网
发布时间 2024-05-20 09:11 浏览量 94
——读科林·巴雷特的《拉斯瑞汀的一起枪击》
梓涵
在科林·巴雷特的《拉斯瑞汀的一起枪击》(载于《世界文学》2024年第1期)中,作家科林·巴雷特描述了一个乡村警局中的警佐努南和她的同事们处理一起罕见的枪击案,并救回受伤的小混混哲治的整个过程。在这篇小说中,作者的声音始终没有出现,而是采用一种客观的视角,通过丰富的细节、口语化的真实对话来烘托气氛,而在粗粝的现实叙述中将乡村的混乱呈现得纤毫毕现。到最后,乡村景象自身的言说比作家的直接评价更为复杂。这样的言说没有一个明确的主旨,而是包含着对乡村前景的困惑、人文关怀、性别问题等一系列难以简单概括的丰富内涵。
这种效果首先依赖于巴雷特作品中富有乡土气息的细节。在描写运送绵羊的拖拉机时他这样写道:“绵羊在拖车的围栏里挤挤挨挨,皮毛上的红章像一个个鲜血淋漓的手印,羊鼻子从栏杆间的空隙里向外探着,仿佛在急切地询问着什么。”这一细节出现在整个旅途的开始,带有好奇与探索的意味,又轻微地暗示出气氛的凌乱、紧张与不安。羊皮上的红章像一种象征挡在警察们面前,成为了预示接下来混乱局面的一个开场。而在刚刚到达开枪伤害小混混哲治的巴布斯家时,作家花费数百字列举了农场的混乱场景,其中有大量细节的罗列:“一个拆完了、锈透了的气缸本体,柏油帆布碎片,木头碎块,金属管道,塑料管道……”对此,努南在进门时忍不住对斯温夫特抱怨“瞧这堆破烂”,而整篇小说的情绪就是以这样的形式层层累积,并在真正体验着这些感受的努南身上爆发的。
语言描写是除细节之外这篇小说的另一个显著特点。对话占据了这篇小说的大部分篇幅,这些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不回避真实对话中的粗粝特质,因而常常离题,显得缺乏道理、信息量不足,掺杂着粗口和许多的词不达意,但断裂处却显示出真实的不安、喜悦等情绪。在刚刚听到发生枪击案时,主人公努南边紧张地思考着局势,边试图安慰正“神经质地抖腿”的年轻警官斯温夫特,于是有了一长段离题的对话:二人说起旅行,努南谈论起她热爱旅行的丈夫,又讲到自己不爱旅行,在长长的一段话中,包含着飞机餐点“得揭掉锡纸盖”等众多细节,而斯温夫特只回答了一句“去过贝尔马利特外沿”,仍然可以看出情绪的紧绷。而人物话语的口语化和时不时掺杂的粗口也强化了这种文本内部压抑着而没有明显爆发的情绪:比如努南被运绵羊的拖拉机挡路时、她遇到挑衅的小混混时、知道哲治死里逃生时或愤怒或惊喜的真实表达。
而这使得后来情绪的爆发也合情合理:努南第一次看到别人在眼前垂死挣扎,经历了一系列视觉、嗅觉刺激后,混乱、同情与对生命的痛惜在内心不断累积,她因年轻人冲自己吐痰而突然愤怒就显得理所当然。这种复杂的思考和情绪体验也是努南与柯林、斯温夫特的不同。她在年轻人身上看到了与哲治相似的未来,也看到了这样代代传承、从未改变的乡村的未来。
同时,在真实的对话中,警察与小混混之间单纯的对立关系也被消解:哲治已经成为了警局顽固的常客,努南非常了解他的家事,一边检查哲治的伤口,一边和他聊起他的妻子和孩子,还跟他说待非亲生的女儿好一点。对这个警局常客只能反复劝解却无法解决问题,包含着无奈,但揭示着乡村生活中的真实。
也正是这样立体的大量描写使人物形象异常饱满,主人公努南的性格在小说中刻画得尤其清晰,她关注着新人情绪,常常负起照顾气氛的责任,边救治出言不逊的小混混,边和他聊天安抚他的情绪。她是小说中唯一大量尝试说出自己的存在状态的人。而与此类似,她也是唯一感受到小镇毫无希望的颓败的人,具有不同于他人的独特视角:在不断堆叠的混乱场景中,她看到乡村中不断治理而问题不断的荒诞;她的烦躁、愤怒和之后对这一处境的维持都是对乡村问题的反应的体现。
在人物的细致刻画中,小说中也涉及了性别问题——努南的职业生涯发展比柯林更早,而在晋升警佐的竞选中却只能妥协。虽然柯林总是谨慎地征求她的意见,但在叙述中,“他给予努南职权内全部的自由和权力。然而,努南无法忘记那自由和权力是种恩赐——只有他才能给予的恩赐”。而小说里更加微妙的是人物的话语中展现的权力关系:“‘你来的时候,我以为他要挂了。’努南说。‘那不是你能判断的,’柯林说,‘只要他们没说他死,那孩子就还活着。’”这样的对话在小说中俯拾皆是,而巴雷特对性别问题的思考也不动声色地展现出来。
另一个重要人物——小混混哲治则是乡村的混乱无序的集中体现:“他投机、冲动又无章法,几乎不用教唆,甚至不太需要回报,就能卷入犯罪密谋里,当然,前提是那些密谋不太耗力费事,也无需深谋远虑。”他处于巴雷特擅长描写的颓废年轻人的人物序列中。在此前译入的小说集《格兰贝的年轻人》中,家乡小镇无所事事的留守青年就是巴雷特书写的重要人物类型。他在这样的小镇中长大,熟悉其中的人和各种日常的细节。而随着席卷全球的经济危机,这些被遗落在向前的历史车轮后面的小镇如何显露出它隐藏在混乱日常背后的荒凉与空虚,就成为了巴雷特作品中的主题,而在这种现状中迷茫的年轻人,则是他书写的重要对象。在2019年澎湃新闻的访谈中,巴雷特提到,爱尔兰的饮酒文化很普遍,人们晚上没事时经常会去酒吧喝几杯,喝多了往往会有暴力冲突发生。“有时暴力事件也不会真的发生,但是空气中会隐隐透出随时可能发生暴力冲突的气息,这种气息非常令人不安,而我想在小说中将它捕捉和记录下来。”虽然《拉斯瑞汀的一起枪击》不再把视点放在年轻人身上,但这种融入平凡日常的危险气息仍然表现出来,赋予了小说中书写的乡村一种混乱无序的氛围。
而结尾努南从头整理她匆忙涂写的笔记正像是对小说的一种隐喻:这篇小说也建立在这些混乱的细节之上,它既是对这种氛围不加评判的注视,又在原始的细节中显示着作者的剖析。不同于其他青年人故事中结尾展现的混乱与惆怅,这里显示出的独有的耐心,以及因努南的耐心而闪现出的希望,也是巴雷特对乡村处境的一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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