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讯】新书速递 | 大船航向:近代中国的航运、主权和民族建构(1860-1937)
来源:社科文献
发布时间 2021-08-16 10:32 浏览量 241
我们造新国家,好比是造新轮船一样,船中所装的机器,如果所发生的马力很小,行船的速度当然是很慢,所载的货物当然很少,所收的利息当然是很微。反过来说,如果所发生的马力很大,行船的速度当然是极快,所载的货物当然是极多,所收的利息也当然是极大。·····如果我们所造的新轮船每小时可以走五十海里,世界上便没有别的轮船能够来比赛。我们的轮船,就是世界上最快最大的新轮船。
——孙中山《三民主义》(1924)
轮船与近代中国的半殖民秩序
“海通”是近代中国的起点,近代中国又称“海通以还”,说明“海通”的意义是跨时代的,它改变了中国历史的进程,使之进入“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尽管历史上像“海通”这样重大的现象不多,但中国如何从“海通”走向“半殖民地”的历史图景还相当模糊。这大概与既有的研究范式相关。过去对“海通”的研究,大多从两头入手,从早年的“冲击与回应”模式,到后来的“在中国发现历史”,以及最近的全球史转向。关注的重点,要么侧重西方的“刺激”或“挑战”,要么侧重本土的因应与改变。对于“海通”本身的过程和机制,关注得不够。将目光从“海通”的两头,转向“海通”本身,讨论“海通”发生的地域、规模、层次、范围和机制的变化,必将大大丰富我们对近代中国转型的整体认识。
轮船通常会被用作逃离发生冲突地区的工具,
图为义和团运动期间的天津撤离
出自《同文沪报随报》,未注明出版日期,由东京东洋文库提供。
中国的轮船航运体系,比铁路建成早几十年。轮船的形象,充满象征意味。一方面,作为先进的运输工具,它推动交通和贸易的发展,带来全新的时空体验;促进经济、文化、人员的流动,将沿江、沿海地区带入由航运所开拓的世界网络,创造更多就业的同时,也带来新的可能性。另一方面,帝国主义正是凭借坚船利炮打开中国的大门,轮船也是对华持续扩张的手段和外国特权的明显标志。正是在这种爱恨情仇的交织中,时人常常将国家比作轮船,“造新国家,好比是造新轮船一样”(孙中山语),带领全国人民的领袖也被称为“伟大的舵手”。尽快让中国这艘船赶上外国,甚至能跑得更快、更稳、更好,成为一种全民隐喻,颇能撩动时人的心弦。
罗安妮此书对轮船的关注不是技术的,而是着眼于技术与社会的关系。最大的特点,在于从“连接处”观察“海通”,将近代中西两个世界相遇的宏大进程,聚焦到相遇的潮头,讨论与“连接”(connection)有关的观念、过程、制度、媒介和人员,从中揭示“海通”的具体过程及其造就的半殖民秩序。如该书英文书名所揭示的,两个世界相遇的结合处并不固定,它是动态的、“航行的”。在晚清、民国的几十年里,它由点及面,最后发展成一个网络,成为一个体系。作者对这一过程的考察,不是仅从轮船公司史这样的经济史视角入手——刘广京、朱荫贵等前辈学者已有很好的研究,而是动态地考察中国航运体系的创建与发展,将其置于两个世界的互动与近代中国社会性质转型的过程中来认识。
太古轮船公司轮船“武穴号”(1931-1952)
由位于伦敦的太古集团提供
统摄全书的“半殖民主义”,是马克思主义史学中最重要的问题之一,但是近二三十年早已淡出学界论域,该书再次重提这一概念,显示出这一理论仍有相当的洞察力,其中很多问题仍值得进一步深入思考。罗著较完整地讨论了航运体系中半殖民秩序从建立到壮大,再到受民族主义、国家建设的冲击,直至瓦解的全过程,将之与“殖民主义”治下的印度两相对比,彰显出近代中国的重要特点。正因为是“半殖民”而非被完全“殖民”,在殖民的一方和被殖民的一方都是多头政治,列强多有顾忌,民族自信未绝,所以中国有更多的斡旋空间,更多样的制度安排和更曲折的历史实践。这都为近代中国的历史进程增添了更多的不可预测性和丰富性。
晚清50年中国航运体系的建立,创造了中西联系的新模式,这是该书前半部分的主题。这一分布在各通商口岸之间,联通中外、联结沿海与内陆的航运网络,主要由列强和清政府在条约体系的“合作”框架下共同建立。此时的“合作”,主要着眼于效果,尚未深究与帝国主义者合作是否合乎道义的问题,尽管后来这一点变得很致命。“合作”的领域与范围非常广泛,从航运区域的组合,到客货运业务的协商,再到资本寻求避税的“挂洋旗”,处处体现出“半殖民主义”体制中的相互博弈与配合。其中最重要的机制,是1877年由“三公司”——清政府背景的轮船招商局、英属太古轮船公司,以及怡和轮船公司,结成的寡头联盟。这一组织设定运费,分割贸易,分配利润,主导中国航运长达几十年,直到全面抗战期间才告衰落。联盟中各国公司并不平等,总体上有利于起步时相对弱小的英国公司,客观上也保护了日后全面落后的招商局,维持着长江航运的相对均势,支撑着航运业务的扩张与繁荣。
民生公司水手合唱团
出自《民生实业公司十一周年纪念刊》(1937),由位于重庆的民生公司提供。
进入民国,政治秩序已天翻地覆,联通两个世界的航运主体和机制亦随之改变,导致半殖民秩序从扩张到止步,直至最后瓦解,这是本书后半部分讨论的重点。民国时期国家分裂,中央权威迟迟不能建立,让晚清那种合作模式的基础——中央的权威和国家主权,不复存在。在各自为战的民国,民族主义此起彼伏,集中表现为收复航权和航运自治运动。这些运动的后果之一,是“三北”“民生”等本土轮船公司的乘势而起,涌现出张謇、虞洽卿、卢作孚等一大批民族航运资本家。尽管国民政府的国家建设没有很好地与航运民族主义协调起来,民族资本的航运企业也未能取得国家的大力支持,但由于“多头政治”的特征,个别区域的航运自治还是取得了相当的成功,刘湘支持下的长江上游的民生公司可为代表。这些公司和民族资本家最终成为取代外国航运公司的力量。
在方法论上,罗著讨论的轮船,不仅是物质空间,更是东西方相遇的社会空间。轮船的内部舱位设计、饮食娱乐等服务安排、职员等级体系、技术国别属性等,无不体现出“半殖民秩序”,折射出“海通”过程中东西方权力与知识的冲突。从晚清到民国,随着民族主义的兴起,这种冲突愈演愈烈,轮船的社会空间中发生了权势的转移。这一变化,不仅表现在用“茶房”取代“买办”,更表现在较高技术含量的技术和管理岗位上中外区隔的模糊,以及用华人取代外国人。这方面最为成功的是卢作孚的民生公司。通过采用新的管理方法,民生重新构建了员工与公司、公司与乘客、公司与社会的关系,批判了带有种族主义色彩的“中国佬”观念。正如孙中山所言之“新轮船”,卢作孚重组了完全中国化的轮船,它比当时中国境内的洋轮“更高效、更现代、更和谐”。在后来的“新生活运动”中,民生的做法成为一种被推广到整个中国航运界的典范。
航运不能全面阐释半殖民秩序,但是其中一个重要因素。即便几十年后,中国的现代铁路、公路体系逐步建立,航运仍是联通国内外的主要途径。在14500公里海岸线和内河航线的通商口岸航运网络中,国内外商品、人员和观念通过轮船完成交换,与口岸群体、海关体系、治外法权、市场网络、文化宗教等社会秩序中的其他因素形成了更广泛而深入的关联。尽管这些问题已经超出航运体系本身,罗著仍广泛地涉及这些话题,提出了很多可资延伸的问题。作者目前的研究,是利用中国、日本、英国和印度的材料,比较中印两国资本主义企业在去殖民化运动中的不同作用,从材料和主题上看,都是该书主题的进一步延续,相信会对航运与半殖民秩序问题有进一步的关联、呼应。
王果
2021年1月
(节选自《大船航向》,罗安妮著,王果 高领亚 译。本文略有删减。)
书籍简介
大船航向:近代中国的航运、主权和民族建构(1860-1937) [美] 罗安妮(Anne Reinhardt) 著 王果 高领亚 译 2021年8月/98.00元 978-7-5201-8062-7
内容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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